山风卷着荆条的细枝掠过陆渊后颈,带来一股寒意,让他后槽牙轻轻一咬。
山梁下那片原本被夕阳染得金黄的开阔地,此刻在他眼里成了一片刺目的灰。
十二顶帆布帐篷在那里立着,钢盔反光表明有一定兵力。
更远处,包着毛毡的马蹄声时断时续,是关东军斥候特有的消音手段,这声音像重锤般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。
“全体伏低。”他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被风瞬间带走,却准确地传进队员耳朵。
周小刀猫腰摸出油纸包,里头是缴获的八九式掷弹筒导火索。
王刚用刺刀尖挑开腐殖层,田勇把用日军饭盒压发的绊发式跳雷埋成品字形——这是上个月反扫荡时跟县大队老耿学的绝活;柳青耳朵贴着用缴获的99式无线电改装的发报机,旋钮上还留着弹痕,发梢泥点蹭到耳机,她抬手比了个"二"的手势——两公里外有日军动向。
陆渊摩挲着怀里的地图卷,“雪狼计划”四个字在汗湿纸页上洇开,让他心里着急。
他扫了眼队员:赵强把汉阳造步枪保险推到"单",枪托抵着锁骨,眼神警惕,还不时因脱水导致的视野模糊而眨眨眼;张涛的匕首在掌心转动,刃口寒光闪烁,手指因低温有些僵硬;田勇军靴尖陷进荆条丛,脚趾绷直,身上因寒冷而微微颤抖。
"俺说头儿,"韩磊带着冀东方言的口音,声音比山雀叫还轻,“俺之前跟着村里猎户学过打猎,这附近地形俺熟得很。白天大伙教俺的作战常识,俺都记着呢,就盼着能帮上忙。俺舅姥爷家的地窖子就在北头林稞子里,不过舅姥爷说前段时间可能改了改,窖口盖着老槐树皮,不趴地上瞅不着。俺就盼着山神爷闭眼,让咱顺顺当当的。”说着,他不自觉地用“老鸹枕头(方言:碎布头)”擦了擦手心的汗。
陆渊看着韩磊沾草屑的后脑勺,心想这小子昨天还在卖山货,白天学作战常识学得倒认真。
现在他裤腰别着从日军尸体摸来的王八盒子,枪柄樱花刻痕硌得肚皮疼,刚才摸枪套时陆渊看得清楚。
"分三组。"陆渊手指在地上画着,"周小刀带王刚、田勇去林边布置,用缴获的材料弄诡雷;赵强跟张涛去西边崖壁,捡石头码成滚木阵;柳青留俺身边,等天黑透,用无线电联系陈志,问问租界线人有啥新消息。"
"那俺呢?"韩磊大腿内侧突地抽筋,昨日捆山货的麻绳印在裤腰勒出红痕。
他暗骂自己没出息,却止不住手心在粗布裤腿上蹭出汗渍,新缴的南部式手枪坠得裤腰直往下滑,眼神满是期待。
"你带李明去林南头,"陆渊掏出印着菊纹的干面包,“把这掰碎撒灌木丛里,引来野狗叫,日本人听见动静去追,咱们趁机摸进地窖子。”
韩磊接过干面包的手直抖,他昨天还担心日军烧自家篱笆,现在要给正规军当诱饵。
陆渊看着他泛红耳尖,想起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也紧张。
夕阳沉进山谷,林子里蝉鸣骤停,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慌,腐殖土里钻出的黏菌腥气弥漫开来。
陆渊蹲在酸枣树后,瞧见三顶钢盔从东头晃来,是日军搜索兵。
日军皮靴特有的铁钉刮擦着风化的片岩,在月光下泛着鱼鳞似的反光,那声音格外刺耳,刺刀挑开灌木的声音也让人胆战。
他摸了摸腰间手雷,保险环硌着掌心。
"汪!"
林南头突然传来犬吠。
陆渊看见韩磊猫腰从灌木丛窜出,手里干面包袋哗啦响。
领头的日军军曹却举起右手,三个鬼子突然呈散兵线卧倒,三八式步枪的照门在暮色里泛着冷光——这是关东军的老把戏,假装追击实则诱敌。
"走。"陆渊拍了拍柳青的肩。
队员们像影子般从树后出来,赵强背着张涛的步枪,枪托挂着野核桃;周小刀的机枪用松枝裹着像断树桩;王刚的绊雷引线缠在手腕,红绳在暮色里晃动。
韩磊指甲抠进老槐树皮的沟壑里,那股子陈年地瓜的酵酸味混着人尿骚直顶脑门。
赵强刚要捂鼻子,却被王刚瞪着眼把动作憋回去——去年反扫荡时,就是半里地外的屎尿味暴露了县大队的藏身洞。
借着地窖口漏进的月光,能看见泥墙上用木炭画的歪扭符咒,这是冀东猎户防黄仙的土法子。
'对不住啊山神爷,'韩磊用膝盖压住窸窣作响的干玉米叶,'赶明儿给您供双响炮仗。
陆渊猫腰钻进地窖子,顶得抬不起头,这哪能藏十个人,顶多六个。
他看向韩磊,韩磊正扒拉红薯,耳尖红透:"俺...俺舅姥爷上个月把窖隔了半间存玉米..."
"够了。“陆渊拍了拍他的肩。
黑暗中,柳青的无线电传来电流声,她贴耳听后叩了叩陆渊手背——两短一长,有情况。
”日军骑兵中队半小时前从南翔出发,“柳青声音沉重,”目标陈家坳,说有‘支那突击队’偷了重要文件。
他们分了三队,一队往咱这来了。“
陆渊指甲掐进掌心,摸出地图用打火机照亮——"雪狼计划"旁标着”吴淞口码头,11月5日“,下面画着军舰简笔画,炮口直指黄浦江。
”的转移。“他收起地图,”天亮前得过望夫崖,那有地下党挖的密道。"
"望夫崖?"赵强带着担忧,“那崖壁光溜溜的,日本人设了岗哨,白天根本过不去。”
"所以的夜里。"陆渊灭了打火机,看见周小刀眼睛闪了闪,"韩磊,你带路走碎石棱角划破绑腿的咔啦声不断的地方,水声响能盖住脚步声;王刚,你和张涛把剩下绊雷埋地窖子口,等日本人来搜,炸他们个措手不及;柳青..."
"俺明白。"柳青拿出十字架,"俺去引开巡逻队,半小时后在崖下老榕树碰头。"
出了地窖子,山风卷着露水打在陆渊脸上。
他抬头看天,月亮爬上了山尖。
韩磊走前面,脚尖轻点着有页岩断层里渗出的锈红色溪水的地方,脚步极轻;周小刀断后,机枪枪管抵着后腰,松枝伪装被露水浸湿滴水;柳青红绳在发间晃,她往反方向走时,陆渊看到她裤脚沾了泥。
队员们在有碎石和溪水的地方走着,只有流水声。
陆渊时刻观察环境,心里盘算行动。
韩磊不时回头给陆渊坚定眼神。
突然,韩磊停下示意小心,队员们立刻紧绷身体,警惕扫视四周。
望夫崖轮廓在月光下清晰起来,有碎石的地方传来碎瓷片落地声。
陆渊顿住脚,这是田勇"前方有敌"的暗号。
他钻进灌木丛,看见崖下老榕树下有三个日军哨兵。
哨兵持着38式步枪斜挎,刺刀尖泛着冷光,一个正用刺刀挑着烤红薯,焦香混着铁锈味飘来。
"三个。"周小刀在陆渊耳边说,“没带机枪,子弹袋只挂了半条。”
陆渊摸出匕首,刀鞘磕岩石声惊得田勇缩脖子。
他看向柳青,柳青把十字架塞进领口,点头示意。
这时,崖顶有动静,月光下黑影晃动,还有低语声。
陆渊更警惕了,给队员使眼色准备。
"动手。"
月光照到老榕树,最右边哨兵突然被陆渊左手捂嘴右手刺肾部,喉管里发出微弱的声音,身体慢慢倒下;中间哨兵刚要喊,柳青的十字架砸在他耳后,他直接倒下;左边哨兵转身要跑,周小刀的机枪托砸在他膝弯,他跪下时,张涛的匕首抵住他咽喉。
"情报。"陆渊扯下哨兵军牌。
哨兵嘴被抵着,含糊说:"雪...雪狼计划的货船...今晚靠岸..."
"砰!"
崖顶枪响,探照灯白光射进有碎石的地方。
远处马蹄声密集沉重,军官喊着:“八嘎!支那人在这里!”
陆渊瞳孔缩成针尖,拽过哨兵步枪,看到枪托上“第11师团”标记,想起日军第11师团1939年驻防记录。
山风卷着荆条的细枝打在他脸上,他心跳如鼓,怀里的图卷被汗浸湿,“雪狼计划”四个字发烫。
更远处,马蹄声打破这里的寂静,像千军万马冲过来。